他们的存在让我知道世界的多样性

Posted by on November 27, 2016

电影《推拿》

1. 在这次采访之前,我还称她们为“小姐”或“妓女”

当年二十出头的我在读研究生,在学校里整天无所事事。有一天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,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,问我愿意不愿意给一位法国摄影师当翻译。他想拍一些关于中国二三线城市性工作者的题材。

我一开始是拒绝的,首先,法语我只会Bonjour和Enchanté(e)这两个词。其次,英语对于我实在是茶壶里煮饺子——有嘴倒不出。最后,他要拍摄的题材对于我来说是完全未知,我害怕自己不知如何应对。即便是有这么多的顾虑,最后我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。  

和法国摄影师刚见面,就跟他说了Enchantée,他很惊喜我居然会讲法语。随即,我用夹杂着法语的英文告诉他,其实我只会这一个词的时候。他眼里飘过了一丝某名的眼神,大概是被我调戏了的失落感吧。这位法国摄影师的老婆是一位华侨,他们暂时居住在上海。所以,他懂一些中文。  

我们是在介绍人的工作室里见面的。因为介绍人是从事性工作健康及权益维护方面的工作,我们首先对介绍人进行了采访。介绍人在很久之前,是天涯上点击率比较高的写手。后因在天涯上发帖维护性工作者而和天涯的网民大吵了一家,以被封ID而“赶出”论坛。随后,就以一己之力成立了工作室以更好的帮助这弱势群体。

介绍人balabala讲得很散、很多,我的认知也在不断的被打开…… 我拿着小本拼命记录着,又用自己那仅有的词汇量翻译给法国摄影师听。我猜,那个时候法国摄影师其实是听得懂中文的吧,他可能只是不知道天涯是什么东西。

介绍人大概介绍了一些自己的经历后,就带着我们去到了性工作者工作的地方。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,巷子里有几家比较冷清的店——我想大概就是这里了——店里面坐着一两个大冬天还穿着短裙、画着浓妆的女人。由于介绍人所介绍的店面在巷子里比较深的地方,需要走一会儿。跟着一个外国人进入这种巷子,所引来的目光,让我有着很强的不适应感。一两分钟的路程,像是历经了半个世纪,仿佛我是不应该进入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。   

谢天谢地,我们终于到了要采访的店面,几乎毫无装修的店面,破旧的沙发,墙上的时钟,昏暗的光线,似乎连灯都没有开。因为是下午,所以店里只有两个人,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,和一位年纪很轻但是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女人(也可能是女孩?)。摄影师先是跟他们说明了来意,征询是否可以拍照,他们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,但是不可以拍正面。我们就正式进入了采访,年纪稍长的女人就是妈妈桑了,我且称为“大姐”吧,这大姐干这一行的原因,只有一个——养家糊口。对,她有老公和小孩,老公也知道她在从事这个行业。而且,她老家那个地方,做这一行的人不只她一个。当谈到她小孩的时候,她脸上露出的笑容满是欢喜,说孩子缠着她要买玩具。这位大姐说,等存够一笔钱就回老家。

与侃侃而谈的大姐不一样,那位年纪较轻的女人比较羞涩。通过后面的采访,我才知道她比当时二十多岁的我小,姑且成为“小妹”吧。一开始,大姐简单的向我们介绍了小妹的情况。当摄影师直接问小妹当初为何会进入这一行时,我都不知如何向小妹开口,我也不知如何跟摄影师解释,我知道回答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比较tough,不停的回忆也许是无数次的suffering。虽然闪躲,小妹还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了。当问到,她工作之余有什么兴趣爱好时,她终于有了丝活力,说不工作时,会去网吧上网和网友聊天;不开心时也会去上网。

采访到一半,有位客人来了,这位客人一开始看到有位外国人在店里面还不敢进来,后来经过大姐的游说,客人带着小妹去了别的地方。店里剩下摄影师、我还有大姐。我们扯着有的没的聊着,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我听得清清楚楚。  

大概是过了半小时还是一小时,小妹回来了。大姐带着我们去参观他们的住处,路上大姐买了橘子和板栗给我们吃。他们住在一个老小区的一层,两人住在一起,杂乱的房间在阴冷的冬天越发显得潮湿。心里想得是,如果是我,我会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吗?又呆了一会儿之后,我们一起返回去找介绍人了,介绍人热情的要请我们吃饭。在“黑暗料理一条街”上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来,他们明明是语言不通,却又那么努力的交谈着。我满脑子里都在想饭桌上的“菱角”用英文怎么说……

吃完饭后,介绍人带我们去参观她家。一路上又说了许多自己做过的事情,将来打算做的事情。说是参观,其实没有什么可观——“黑暗料理一条街”上的某个小房间,凌乱的桌面,连空调都没有的地方。这个地方也是暂时租下来的,因为没有稳定收入,所以不知道下次会是住在哪里。    

从介绍人家里出来,他们要去酒吧,我选择了回学校。从此和他们天各一方了。在这次采访之前,我还称她们为“小姐”或“妓女”;然而经过这次采访之后,我都习惯性的称呼她们为“性工作者”。

2.自由选择与苦难

两个星期之前,我去体验了一次心理学团体治疗,参加人员的年龄层横跨六零年代到九零年代。当坐在我旁边的女生说到,很向往说走就走环游世界的生活,自己一直以来都有想出去看看的夙愿。虽然财力可以,但是生活中还有孩子家庭等诸多牵绊,觉得很难(选择)。当下的我觉得这算是个什么问题呢,一切不过是借口而已,便对这她说:你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利,想出去旅行就出去旅行。还举例说自己认识的朋友如何如何。  

想想,当下的我,轻而易举的给出这种“政治正确”的回答是多么的狂妄和无知,对你来说不是两难选择的困境,对于别人来说是的啊!你并不能代替别人,不是么?在告诉别人你永远都有选择的机会的时候,是否体会到了别人在做某些选择时的难言之隐?  

刘小枫在《我们这一代人的怕和爱中》里提到一个关于电影《索菲的抉择》(梅丽尔·斯特里普主演)例子:

 在被送往集中营的路上,纳粹强令苏菲将自己的孩子——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交出,要把他们送往死亡营。苏菲竭力想说明自己的出身清白,甚至以自己的美貌去诱惑纳粹军官,以图能留下自己的儿女。纳粹军官告诉她,两个孩子可以留下一个,至于留哪一个,让苏菲自己选择。苏菲几乎要疯了,她喊叫着,她根本不能做出这种选择。纳粹军官的回答是:那么两个孩子都死。在最后的瞬间,索菲终于喊出:把儿子留下。

刘小枫因此对“自由抉择”一说表示质疑:  

 索菲的抉择使我对萨特先生的自由抉择说感到抑制不住的厌恶。索菲的抉择表明这种学说至少在生存论上是不真实的。……人的生存必须抉择,而人又置身于生存的裂伤之中,抉择必然是负罪的,尽管是一种无辜的负罪。    每个人的人生路径都不太一样,对自己耐心点,也对别人耐心点。亦不要漠视他人的苦难,至少不要对他人的苦难或经历持有莫名其妙的偏见,这算得上是我人生的原则之一—— Just because you are an adult with your own business and your own suffering does not mean you have a right to ignore the suffering of others. Adulthood does not come with the right to be self-centered. Leave that in adolescence, where it belongs. (From Quora: what are some important but uncomfortable truths that many people learn when transitioning into adulthood)

ChangLog

  • 20180318 同步至github
  • 20161127 首发于简书